第39章 3

張雁秋撇過臉去，不敢去看楊建國此時的臉，更不敢看站在前方的爺孫兩人，他們就像是生命的兩頭，彼此之間的距離不遠，可一頭才剛開始，另一頭卻已然走到盡頭。只是，剛開始的這一頭，沒有另一頭的牽引，或許也會像日頭之下的禾苗一樣，慢慢枯萎。

張雁秋心頭仿佛活生生地被人剜了一刀，卻不見傷口，明明很痛，卻說不出口。

片刻，張雁秋定了定神，上前去問楊建國：“我看到那邊有專門給人拍照的，我看好不容易來昆明一趟，留個紀念噶。”

楊徽搖搖頭：“照相很貴的。”

楊建國揮手讓張雁秋找照相的過來，說道：“不貴的噶，爺爺和阿徽還沒有一起照過相。”

那一天日光耀眼，陽光炙熱，金馬碧雞兩座牌坊毅然而立，仿佛兩個堅固的大門，一邊通向生，一邊擋住死。

楊徽那時很小，長了一張稚嫩的臉。楊建國那時已是暮年，滄桑的臉上多了些病容。

那是楊徽與爺爺第一張合照，也是他們唯一的合照。

再後來，楊徽回憶起這段往事，隱隱明白，或許在那個時候，楊建國要去看金馬碧雞坊，要與她拍照，她便已經能感覺到爺爺的生命正在以不可挽回的趨勢，朝日落之處落下去。

太陽，總會落下去的。

*

到昆明後的第三天，清晨的陽光剛照耀進窗戶來，楊建國睜開眼睛，身體上的疼痛與不適讓他禁不住呻吟了兩聲。他轉頭瞧瞧，在屋裏沒看到楊徽，也沒看到張雁秋。

楊建國以為他們出門去找早餐吃了，便緩緩地掙紮起身，坐著緩了一會兒精神，開始收拾東西。

他昨天便與張雁秋商量好，今天要回河口去了。

楊建國手腳已經不太利索，剛疊好了一件衣服，便覺得身上累得很，只能停下來歇一歇。

這家庭旅館的房間小得很，窗戶只有人頭大，室內不透風，一股黴味充盈著每一個角落，連床鋪都皺巴巴的不幹凈。這樣的房間，一個晚上三十塊錢，他們三個人便擠在這房間裏，洗漱都去公共衛生間，晚上楊建國和張雁秋擠著睡床，楊徽把兩張椅子排在一起，裹了一床被子便睡了。

張雁秋要與她換，她說她年輕，身子好，不怕睡椅子，而且椅子太短，大人睡著憋屈。

這裏的床雖然比三平壩好不少，可楊建國還是想念家裏的床，家裏的棉被每隔一個月便會被楊徽拿出去曬，床單也經常洗，所以家裏的床鋪總是滿有陽光味道，不似這裏，冷冰冰的，還帶有一股異味。

楊建國想，他或許更想在充滿溫暖的床鋪上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，在他的家裏離去，至少那樣，他還能看一眼三平壩的天空和山，看一看那條流過的界河，看一看那片香蕉地。

楊建國想著這些事情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房間的門被推開了，楊徽走進來，臉上染了楊建國看不太懂的情緒，似乎是悲戚的，卻又有些倔強的神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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